2016-10-19

專訪:徳國詩歌歌手沃爾夫.比爾曼

愛是唯一還能折服我的烏托邦

四十年前就在比爾曼唱完科隆演唱會後,東德政府將他除了籍,不僅對他是一次打擊,也是判他自尋死路。沃爾夫.比爾曼(Wolf Biermann)在訪談中談到放棄共產主義的坎坷路程及新版人生自傳。

提問人:米歇爾.羅斯勒.葛亨(Michael Roesler-Graichen)

他們認為您是德國最重要的詩歌歌手,您的詩歌與中世紀法國詩人維永(François Villon),德國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與當代的巴布狄倫諾(Bob Dyllans)走同一創作路線。您怎麼寫成手中這部自傳,散文頁數將近530頁呢?
我對散文沒怎麼另眼相待,我是詩歌場上的百米跑將,卻非散文場上的長跑健將。雖然自傳裡的行行字字都出自於我,不過把它銜接起來的人卻是我的太太帕美拉(Pamela),書裡少掉的10,000頁也是拜她所賜,這就是說,我得捨棄自己喜歡這或那句文意,就在我認為自己寫出了絕妙好詞,她偏偏從題材整體架構幫我大筆一刪,好萊塢編劇人把這稱為「殺死你的愛人」或如歌德說的「行家在畫廊辨識繪者筆繪功力時,是不會從屠殺場上戰馬的屁眼來看見璀燦,而是看整體佈局」。

您撰寫回憶錄一直能追朔到童年往事,哪些事是您杜撰出來的?哪些又是真實可考?
我的記憶庫裡只裝真相。我的詩歌用字嚴謹,雖然我在書中提到我的父親達哥伯(Dagobert)被納粹殺害的前塵往事,不過它對我的人生卻有極大的意義。40年前我在科隆舉辦演唱會,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演出。我的父親被押到奧斯威辛集中營時,雲朵剛好飄過萊因河畔的上空,他就像風琴藝人旁的小猴子跳在我身邊,彈起了手風琴,齜牙裂嘴唱出難聽極了的歌,好比《史塔西敘事曲》,歌詞彷彿是在警告我別做白日夢了,只因那時我只想用力奔向東徳,就算他唱的是一場夢,卻也唱出我的真實心聲。

這個真實心聲不只讓政府辦公廳裡的「糟老頭」撞牆,就連許多西德(舊)左翼份子也要一起撞。他們都是活在自我世界的人,把封塵印記都拋之腦後,就連諾貝爾的桂冠作家君特.葛拉斯(Günter Grass)也是其中之一。
我到底對葛拉斯是心存感激的,我在1976年11月獲准到西徳科隆開演唱會,第一站抵達柏林時,是君特.葛拉斯為我接的風,某個晚上,為了我要開演唱會,他以私人名義邀請20-30位友人蒞臨指教,對我進行全盤瞭解,私下交待:你若上台只唱新歌,在科隆肯定行不通,要唱起碼得有半數的歌是大家聽過的,觀眾才會捧你的場!於是我就這麼改寫了唱單,當年葛拉斯以好哥們的交情對我耳提面命,以至我還能唱出點成績,多半也要歸功他的當年提攜。

您在11月13日唱完演唱會後,就在40生日的翌日,1976年11月16日,您從廣播中聽到自己被東德除了籍,這對您是晴天霹靂嗎?
那時我一頭栽入六神無主的恐懼中,這下不都釋了了啊!我真是這麼想,其實我更該這麼說,詩人比爾曼之名躍升為「詩人歌手」比爾曼才是,多年苦心經營竟在一夕化為烏有,我從今天到明天就這麼被丟入一個沒聽說過的社群組織,一開始,我就像入道的新手一樣,四處摸索還分不清東西南北,那時,不僅失去東德好友,就連忠誠敵人也一併失去,他們到了現在對我還是那麼忠心耿耿。我在五里雲霧中摸索出,自己不僅交錯了朋友,就連錯的敵人也都交到了。從世界上演的戰火看到,把根本不是敵人看成敵人的人就這麼陷入火網中。那時我在《布洛赫之歌》裡寫著,我從德國抵達德國,稱之放逐,這兩個字可惹火了多少的人。從放逐意識看到的現象,若不是以歇斯底里的劇碼在上演著,就是犯了暈頭轉向的毛病,這個人現在就和我們在一起,難道這不是該高興的事?

您認為共產主義毀滅後,世上還有烏托邦嗎?
夢想這個地球會變得更進步,就像夢想人類會變得更淨化一樣,早是累世社會上的舊課題。德國社會科學鼻祖卡爾.馬克思,馬克思主義創始元老之一的恩格斯,俄國十月革命家列寧(Lenin)也都在為這個大課題費盡腦汁。德國已逝前總理赫爾穆特.史密特(Helmug Schmidt)獻策的肢體與胃口哲學家卡爾.萊蒙德.波普爾(Karl Raimund Popper)的致理名言:《我們試圖以電子商務系統在地球上蓋天梯,這個結果就是帶著我們從美好的地球下地獄》。不過這話還沒說出的重點是,那些有意用愚蠢之語嘲弄那些以馬克思思想建構《最後方案》在解決社會問題的人,而這個設套就在推人入獄,差別在於,如果這是把動物實驗硬生生套在活人身上,成為玩世不恭份子玩的唯一實驗,藉此將真實的,勇敢的,或人性價值顯化在生活之中,我的成長環境中就有許多這樣的人,難道下地獄的人不是這些人嗎?

這也就是我是共產黨員的小孩,卻不是共產黨員的唯一原因。

您是不是有走回頭路的經驗?
當然我有我的人性弱點,多情了點,就因如此,有時就迷入往日情懷的假相中,「哈,真很恨不得能當個共產黨員就好了」,這就邀您欣賞我在「想家」詩中一解鄉愁的心境,這首詩就在書的最末一頁。夜深人靜,在我不時還沈醉在往日愛慕的幻影時,從天堂浮出的幻肢痛就這麼啃蝕了我。

天堂使者又是怎麼醫好您的幻肢痛?
幻肢痛,終於成為一個可被療癒的缺憾。這還都要感謝我在巴黎的小說家朋友史波柏 (Manès Sperber),這位過去被奉為離經叛道的真正模範生為我拔除那顆救不回來的共產之齒。

時光倒流到1983年,您在那一年……
1983年我和太太帕美拉修成正果,正如徳國戲劇家與詩人布萊希特(Brecht)所說,那一年是我人生的轉捩點,我之前找來的人不是愚蠢就是輕挑,一直到了今天,愛是唯一還能折服我的烏托邦,我在「想家」中對帕美拉表露了愛意:「老婆,你是我心中的樂園」。現在這是我第一次將愛收藏在《伯恩斯坦民謠》裡,讓詩品「吻」的新意象來詮釋它的存在,也就是說,「吻」的創作結局並非歌徳《浮世徳》說的,「把獻吻當成愛的開場白,或獻吻做愛」,而是《吻》。

沃爾夫.比爾曼新著(書名暫譯)︱出版發行社:Propyläen Verlag

《自傳 -- 莫待好時機!》,536 頁., 28 歐元
《伯恩斯坦民謠的詩與歌》,240頁,24歐元